远在岱州的萧檐于庆元三年的第一场春雨落下之时于病榻上溘然长逝。
萧桓得知萧檐病逝的消息,是在次日午后。
宦官小心翼翼呈上奏报时,他正批阅奏章,闻讯笔锋骤停,一滴浓墨重重砸落在黄绫之上,缓缓洇开。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宦官的通报声:“陛下,天策卫中郎将袁琢已在殿外候旨。”
萧桓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胸腔内的钝痛压下。
“宣。”
袁琢缓步走入殿内。
他穿着绯红官服,身形清瘦了些,面色平静,依礼参拜,动作规整。
萧桓记起他第一次拿正眼瞧袁琢就是在这天宸殿中,从前他只知道他是自己皇兄的带刀侍卫,不屑予他眼神。
可他的女儿看中了他,这就让他不得不好好瞧一瞧眼前这位满身是伤的青年。
那时的袁琢方过弱冠,满身斑驳,毫无体面,却跪得笔直,不愿低头折节,像一根宁折不弯的青竹。
他喜欢看君子折节,他喜欢征服一切,他用了手段把这段青竹留在了自己身边,让他俯首称臣,让他听之任之。
袁听之做事很利索,很完美,他用起来十分顺手。
其实袁琢那日说将崔协远送潇州,他早就将袁琢的生平查了个底朝天,自然猜到了知道袁琢是要报恩,不过此举确实合他自己的心意,只要他们放权,他也不愿为难魏国公府。
所以他默许了,只是他想不明白,平日里在朝堂之上袁琢对魏国公府的帮衬已经很多了,如今却又铤而走险再帮他们了一次。
他想不通,值得吗?何必呢?
不过他也懒得管,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许是人年岁到了吧,他如今很多事情都懒得管,懒得细想,不像年轻时一样想将万事都压在自己肩上,将万物都控制于股掌之间。
昨夜故人如梦,是三十多载的第一次,他如今坐在高位上,望着殿角铜漏滴答,脑子里却不自觉的想起了少时。
恍惚见崔太傅持卷而来,苍老嗓音似还在耳,耐心地教导他们兄弟们治国平天下,又见含玉丛中扑蝶,她笑靥如春日繁花,鬓间落的残花竟比后宫所有珠翠都鲜亮,再见与萧檐策马猎场,烈酒烫喉。
可转瞬,光影坍缩,太傅的官服被宫墙吞了去,只剩殿堂残烛泛着冷光。
宫墙太高,锁住了含玉的笑,待再寻时,终不似,少年游。
皇权如刃,宫墙似壑,后来萧檐叩拜的身影,在丹墀上越来越矮,直到某一日,那身朝服再也没跨进这朱门,只余宫墙外,风声替他应答。
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在了这深深的宫墙之内。
他试图抬头看天,想看看是否与他年少时看到的一样,可惜殿宇太高太阔,望不见天。
心比天低。
“臣,袁琢,叩见陛下。”
萧桓收回神思,望向了伏在地下的袁琢。
当年的袁琢衣衫褴褛却笔直朝气,如今的袁琢一身官服依旧笔直,却没了朝气,只余沉郁。
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他未经雕琢的生命力是什么时候被雕琢掉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