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母妃之死,他难辞其咎。
是他,是他啊,是他非要母妃吃下蜜饯的,怪他,都怪他啊
庆元三年的第一场春雨是在半夜落下的。
萧桓是被惊雷惊醒的。
一旁的孔珂也坐起身来,柔声询问他怎么了。
萧桓只摆摆手,声音微哑:“无事,睡吧。”
他示意她重新躺下,自己却再无睡意,心神俱乱。
他不得平静。
母妃衣物上浅淡的莲花香味,她走路时端雅从容的仪态,她说话时的温柔语气,他真的快要忘记了。
这些他曾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竟在岁月磋磨下渐渐模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
母妃去了那么久,一次也不肯入他的梦,可方才他梦到了自己的母妃。
真真切切。
恍惚间梦中他好像听到了兵戈铁马之声喧嚣而来,转而似乎又听到了戚戚然哀怨的哭泣之声,他心下慌乱,强自镇定,却猛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怒斥:“竖子!”
萧桓起身四顾,他记得,他认得,那是母妃的声音,可周围却是漆黑一片不见人影,他慌乱地大喊:“母妃!母妃是你吗!你在哪里!你来看孩儿了吗!母妃!”
声声泣血,数叫无应。
萧桓心下涌起惊喜之后的颓败,正无力转身之际却见黑暗之处大门洞开,一道强光刺目而来,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却见,朦胧光晕中仿佛一宫装中年女子身影绰约,叹息声似远似近:“吾儿如今竟也与我一般年岁了。”
“母妃!”萧桓不再去管什么强烈的光线,他只想扑向自己的母妃,狠狠地抓紧她。
可怎么也抓不住。
轻飘飘的。
声音自渺远传来,裹挟着他曾无比熟悉的温柔与威仪,此刻却浸透着痛惜:“桓儿,你回头看看,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帝王权衡之道,你竟用至此等地步?他那般赤诚,那般懵懂,一心向着你,你怎忍心将他逼至这般支离破碎的境地?你可知错?”
萧桓如遭重击,浑身血液霎时冻凝。
一声声穿越了数十年光阴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刃,瞬间将他打成从未真正长大的十岁稚童。
母妃说的是谁?是袁琢吗?母妃是在怪他将赤忱的臣子变成一心求死的人吗?
是了,母妃定是责怪他驭下过苛,逼走了忠良。
骇浪般的惶恐顷刻间将他淹没。
他再顾不得什么天子威仪,在梦中踉跄扑向那光影模糊之处,声音撕裂:“母妃!母妃!孩儿知错了!”
他语无伦次,急于辩解,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缕暌违已久的衣香,渴望一点母亲的抚慰或是更严厉的斥责,只要那是真实的。
只要那是真实的。
外面暴雨雷霆。
远在岱州的萧檐于庆元三年的第一场春雨落下之时于病榻上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