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经雕琢的生命力是什么时候被雕琢掉了的呢?
萧桓避开他的目光,望向殿外晦暗的天光,继续道:“朕已下令,革去你所有官职衔位。念你往日之功,赐金百两,即日离京。天涯海角,随你去吧。此生不必再回京畿了。”
三柱香的时间后,袁琢从天宸殿走了出来。
他最后再抬头望了眼朱红宫墙,久违地笑了笑。
他想,他该寻个好去处了。
他奉诏入宫前,去找过周涤。
周涤在书局里见到袁琢,略显意外,却还是停下脚步,执礼问好。
袁琢回礼,开门见山:“周公子那日说偶得我夫人手书是在徽州,请问几月前公子为何南下徽州?”
周涤微微一怔,随即颔首:“蒙陛下恩典,准予假期,返乡省亲。”
“徽州乃文萃之地,公子省亲本是常事。只是,陛下未曾另有嘱托?”他慢慢靠近周涤,压低了声音。
周涤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如实相告:“陛下那日召见我时,言及年少曾游历徽州,印象极深。尤其提到,曾在姜陵邻县濯陵的一小小山坡之上,亲手种下一棵枇杷树。”
“陛下说,夜晚梦中忽见少时旧事,见那枇杷树枝繁叶茂,心中感慨万千。得知我籍贯正是姜陵,便特恩准予假期,并嘱托我务必去寻一寻那棵枇杷树。若树仍在,便代陛下为那树系上一条红绸。”
“系红绸?”袁琢重复道。
“是。”周涤点头,“陛下言道,若见红绸系于旧树之上,便当是他为这天下苍生,祈一份安愿。”
袁琢沉默,最终只是对周涤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周公子,再会。”
周涤连忙拱手:“中郎将,再会。”
在方才袁琢沉默的时间里,那些零散的曾被忽略的线索骤然串联。
周涤南下徽州的时间恰好与他当初奉命追击刺客的时间重合,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陛下日理万机,为何偏偏在那夜忽梦少年枇杷树,又偏偏指派尚未入仕的周涤在这个当口
前去系红绸祈愿?
是因为暮春御前行刺案。
那场看似凶险万分的御前刺杀,此刻想来处处透着蹊跷。刺客能近御前却又未能真正重伤陛下,武功路数看似凌厉却又像是在等袁琢出手,这绝非寻常刺杀,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
一切的一切,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是龙椅上那位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一场为了收回权柄而精心设计的局,审了这么久没有审出来,是因为陛下自己才是那真正的幕后黑手。
至于他要收回谁的权柄,袁琢想应当是收回齐王萧檐的。
因为陛下在他审问刺客后,独独只问了他一句:“幕后主使,可是齐王?”
这是因为陛下从一开始,想嫁祸,想借此收回权柄的对象,就是他那个远在岱州的胞弟。
而后来或许是陛下内心深处那未曾完全泯灭的感情终于浮现,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后悔了。
所以,才有了这派周涤南下系红绸的举动。
红绸哪里是为苍生祈愿?分明给刺客们传递的一道密令,一道停止栽赃,封口不言的指令。
好一出天家手足相残的戏码。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