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苏娘子只是笑意温和地望向她,鼓励她说出心中所想。
祝昭定了定神,一口将手里的米糕吃掉了,郑重地抬眼望向苏娘子,眼神坚定:“我不觉得残忍。”
苏娘子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这世间的事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不都是暧昧难明,不可一概而论。”祝昭笑了笑,“为母者,先人,后母。若自顾不暇,焉能育
子?只是世人常对母亲严格,苏娘子,比方说,父弃家,得评只是失责,母若去,则千夫所指,若犯十恶。这是世人所认为的,但我们万万不可这般认为,旁人轻我们,我们更该重自己。同为人父母,褒贬何以悬殊?难道母亲就当尽捐所有,但是父亲却可逍遥其外?若不许母亲求存立命,所谓母德,不过以理杀人罢了。”
世间疯狂,腐败,我们就更应该清醒,自濯。
苏娘子沉默地看着她,眼底的情绪翻涌不定,过了许久才追问:“倘若倘若你的母亲抛弃了你呢?你还能这样想吗?”
“情之所至,怨之责之,是人之常情。然,理之所存,释之谅之,是我所当。”祝昭笑了笑。
“谢谢。”
苏娘子怔怔地望着她,她微微别过脸去,再转回头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却清晰无比地道谢。
“我也不知,为何我们女子的命这般轻。”苏娘子声音哽咽地同她说,“今日听姑娘一言,方觉此生非轻于鸿毛。”
“不是我。”祝昭笑了笑,“你早知性命之重,我不过颔首,以证其实。”
寒风卷过枝头,将祝昭的思绪从回忆中拽回。
她仍坐在那株老腊梅下,她今日离得远,听不见他们母子二人的对话,但她可以猜到二人定是一笑泯恩仇了。
北风掠过荒草,袁琢对着阿翁的墓碑再次深深一拜,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久久未曾抬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直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转身沿着山道往下走。
祝昭赶忙站起身来,远远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到院子门口时,祝昭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能落下了。
却见几步远的袁琢身子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晃。
他闷哼一声,一手颤抖着紧紧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试图稳住身形,可双腿一软,终究还是重重地跪了下去。
“袁琢!”祝昭惊呼一声,快步冲上前去。
她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和身体的轻颤。“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她咬着唇,用尽全力将他半扶半搀着,一步步挪进屋内。
刚进屋里,还没等走到床边,袁琢的腿弯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
祝昭连忙伸手去拉,却被他带着踉跄了几步。
他重重跌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呼吸急促,心跳急剧加快,快到无法呼吸,体内的空气像是在被一点点扼出,恐惧漫无边际地笼罩。
祝昭蹲下身去扶他起来,手腕却被他猛地抓住用力一拽,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沙哑:“抱我。”
祝昭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抬手将他轻轻环住,感受着他身体的轻颤:“我在。”
袁琢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用力到手背青筋凸显:“抱紧些,再抱紧些。”
他只觉得自己如今像是孤魂野鬼误打误撞进了活人的皮囊中,不得安宁。
他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