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司淮坐在她身旁,看了眼她专注的侧脸,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神情,印象里好像每一次见她,她都拿着那本随身的册子在写。
他知道那本册子是碧草的书稿,可他仍是开口问道:「你还在写你那话本呢?」
碧草头也不抬,边琢磨着文稿,边答道:「当然,我这写话本的事业可不能耽误,要不然衡阳君得催我了,得趁着时机好好出版才是。」
「你就真这么喜欢写话本啊?」
这个问题,其实他一直想问。
记忆里,碧草还是凌思思侍女的时候,她似乎没有这种兴趣,可就在凌思思和季紓“失踪”后,她就开始以凌思思的故事为背景创作话本,还颇为热衷此道。
崔司淮本是好奇一问,没想到碧草手下一顿,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沉默了半晌,闔上了那本册子,向后躺在了乾草堆上。
夜空中繁星点点,璀璨夺目,她望着头顶上黑丝绒般的星空,冷不防开口,不答反问:「崔大人,你说这天空看起来没有尽头,那此刻我们看的和其他人一样吗?」
崔司淮一愣,她虽说的隐晦,然他却明白她口中之人是谁。
他默了片刻,道:「皓月千里,纵然身处两地,可你我终是在同一片天空下,看不同的风景。」
「是吧,小姐也说过一样的话。就算身处不同地方的,但仰望的都是同一片天空,只要彼此想念,那么就好像还在对方身边一样。」
碧草垂眸翻着那本被她密密麻麻涂写过的册子,里头满满的都是墨色笔跡,一笔一划都是她密而不宣的深刻思念。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写了这么多,从少时在首辅府,再到入东宫之后,和小姐在一起的每个点点滴滴我都没有忘记。小姐从前就喜欢看话本子,盛国这么大,各地都有书坊,我努力一点,让话本流通盛国各地,就想着小姐总会看到吧?等她看见了,就会想起我、还有我们,都还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团圆呢。」
有风自远方拂过广袤的田园,掀起了阵阵稻浪,一层接着一层,彷彿倾诉着内心深处震耳欲聋的想念。
崔司淮沉默着看向她低垂的眉眼,碧草向来于人前都是那般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最是重情,与他不同,她将所有的回忆与念想都藏在心底,于无人处慢慢哺食,悄然滋长。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够抚平一切伤痛,可却带不走想念,被留下来的人或许才是最孤寂的。
那一刻,月夜下的碧草看上去那样孤独,却又勇敢,凭藉着一腔赤忱与孤勇,用自己的方式去追寻自己的梦。
崔司淮心念微动,他想,或许他是懂她的。
懂她那被人留下来的落寞、懂她内心深处的思念,也懂她这一刻无以言表的孤独,因为在过去无尽的黑暗里,他也曾于无人看见的黑夜里抱着自己取暖。
他也跟着抬头望向头顶上点点繁星的烁夜,低声道:「会的。」
如水的月光轻纱似地撒落,捎来一点温柔的期许。
那一刻,他们并肩坐在了田野间,四周是层层翻涌的稻浪,与随风传递的阵阵蝉鸣,令人忍不住生出错觉,好似在这广袤无边的天地间,还有个人陪着自己走下去。
不远处,院里窜起了明亮的火光,几个村民聚在一块,伴随着热闹的歌舞声传了过来。
田野边,端午朝着两人挥了挥手,喊道:「村里办了庆典,一起过来吗?」
碧草最喜热闹,当即眼睛一亮,刚想答应他,可又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
就在她犹豫的当下,崔司淮突然站起身来,道:「走吧。」
「去哪?」
「去踏歌。」崔司淮回头看她一眼,问:「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