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宽微微偏头,看向了抱着膝的余知洱映着天光的侧脸,脸上细小的茸毛柔柔发亮,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他们聊起彼此的生活情况,余知洱了解到石宽原本的家庭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还算有些家底,然而父母做生意赔了个血本无归,不能接受这种状况的他们跳楼自杀了,在他们跳楼之前,还邀请了当时上小学五年级的石宽,
那是个难度丝毫不逊于“爸爸妈妈离婚你跟哪个”的选择,石宽低声说,语气低缓,像在讲述别人的经历,“当时我爸妈的表情我现在都还记得,扭曲的平静感,比疯了还可怕。”
他垂着头,回忆那时候的事情:“我妈哼着歌来拉我,她哄我说我不过去的话之后就会受欺负,但是我不想死。所以后来我妈忽然生气了,她来抓我的胳膊,”,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声音中的平静被打破了,反而像被锯齿割过,“当时我反抗得太厉害了……我不应该反抗得那么厉害的。”
余知洱偏头看他。
“我妈朝我扑过来,我推了她一把,正好推在她腰上……那个触感,我一直觉得我妈跳下去其实是被我推下去的。”
余知洱握住他的手:“那不是你的错,你在那么小的时候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决定,”,他看着石宽的眼睛,“如果你爸妈现在看到你还活得很好的话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石宽勉强笑了一下,喃喃地重复“活得很好,”,他深吸一口气,“我也不清楚现在算不算活得好。”
他的语气慢慢平复了下来:“我爸妈死后,我被我爸一个很好的朋友收养了。我的养父对我很好,但是才过了几年,他就出车祸去世了。当时那批货是我和养父一起去送的,但是我活下来了,他没抢救过来,”,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所以我养母一直觉得我命太硬了,克人。”
连续两次大落的人生呢,余知洱看出石宽对养母的评价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所以没有出言安慰。
这之后,石宽提到了父母同样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小春凤。
“说实话,当时收养她,一是看她可怜,二是我看中了她父母的赔偿金,我帮着小春凤告了那个车主,但是官司没打赢,不仅就拿到了一个侮辱价的赔偿金,告那个肇事逃逸车主的钱也打水漂了。”
“我一直觉得小春凤和我一样,运气有问题,总是遇不上好人,结果前不久有人来资助她,”,石宽莫名地笑着,“据说来和她谈的就是你的表哥,你的表哥人品很好。”
万万没想到小春凤竟然是石宽的养女,余知洱完全被惊得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回应了石宽的话:“小春凤遇到过好人,你就是好人。”
“我不是说了我最初收养她只是看中了巨额赔偿金……”
余知洱打断他:“那有什么关系?君子况且论迹不论心,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达到了好人的标准,”,自己一直觉得绅士体贴的石宽却自我贬低到这个地步,余知洱不知道为什么生起气来,“就像你第一次遇到我会帮助我,只有好人才会在那种情况下帮助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女人,为什么要妄自菲薄。”
石宽愣了许久,低声道:“谢谢你。”
之后两人之间便沉默了下来,一直到游艇即将开动,靠近码头的那边开始有人动作也没人再出声。
这次的沉默带上了浓重的尴尬意味,余知洱有几次想出口带起一个新的话题,但是犹豫到最后又没有开口:自己刚才的语气太激烈了吗,好像是有一点,说自己是不是好人本质上都是石宽本人的自由,并且就算他妄自菲薄,也只是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没道理要听自己的指责,他忍不住这么想道。
除此之外,石宽沉默的原因他也很在意,是他说错了话,但是石宽为什么也沉默呢,只是因为他沉闷的性格吗?可是据余知洱的观察,石宽在自己面前时也是可以很健谈的。
游艇开始匀速地颤动起来,感受到好像要开动的氛围,余知洱站起来——然而石宽沉默地跟着他起身,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猝不及防的力道带着某种坚定的意识,惊讶地回头,余知洱看到了石宽正拧着眉注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