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见过的。
在很多年前,在一个阳光都透着惨淡的午后,他被宫人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妃之时。
彼时母妃已气息奄奄,面色灰败地躺在锦绣堆中,宫人皆垂泪,御医束手无策。
母妃那时看向他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仇人的怨恨,甚至没有多少对幼子的留恋。
那是极度疲惫之后,终于得到解脱的平静。是深切的厌倦,是近乎隐秘的如愿以偿。
记忆的迷雾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拨开,露出了底下清晰残酷的真相。
那时年幼的他,只读懂了母妃的虚弱和即将离去带来的巨大恐惧,他以为那眼神里的平静是强忍痛苦,是安慰,是不舍。
可如今对照着袁琢那双决意赴死,再无留恋的眼睛,他懂了。
原来母妃那时眼神里的平静,是解脱。
他一直无法理解的,一直回避的,一直不愿意承认的,此刻变得如此清晰,如此刺痛人心。
殿内死寂,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反而衬得大殿愈发空旷骇人。
萧桓僵立在原地。
他当时真的不懂吗?
不。
不是不懂。
是从来都不敢懂。
他其实早就看懂了,只是那认知太过可怕。
于是,他几乎是疯狂地将那瞬间的理解压入意识的最底层,用厚重的怨恨将其牢牢覆盖。
他需要恨那个递蜜饯的萧檐,他需要恨那些幕后黑手,他需要怨恨父皇的疏忽他将所有能抓到的过错都堆砌起来,筑成一道坚固的墙,只为挡住那个让他恐惧到浑身冰冷的念头,母妃她自己也许并不想活了。
几十年来,他靠着这堵墙支撑着自己,一步步走上这至高之位,以为掌控了权力便能掌控命运,便能避免失去。
可今日袁琢就用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在他面前,将求死二字写得明明白白,血淋淋地拍在他的眼前。
于是,墙,塌了。
他一直不愿承认又不敢直视的真相,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防御,将他彻底淹没。
原来啊,原来真的是这样
不是萧檐的错,不是坏人的错,是母妃心甘情愿赴死,是这深宫,是命运
是靠近帝王,就靠近了死亡。
包括他自己。
这个他隐隐约约感知却从未敢清晰思考的法则此刻清晰地锁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再鲜活的生命,再耀眼的才华,再赤诚的忠心,只要靠近权力的极峰,都会被无形的漩涡慢慢吸走生机,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凋零枯败。
“呵,呵呵”一串极轻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充满了无措的荒谬和彻底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