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一想,心下一定,很快压低声音道:「阿爹,你放心,眼下刑部和大理寺那边还没定罪,一切都还有转机,我们都在外面想办法;就算不行,大不了就硬槓,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您出来的!」
为防旁人听见,她语气不高,可在说这话时眼里却亮的惊人,充斥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与坚决,竟让人一下子捨不得移开目光。
凌首辅目光闪烁,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脸上神情云淡风轻,「我虽难逃此劫,可大丈夫生而坦荡,又何惧一死?自古多少异乡魂,至少爹能死在故土,落叶归根已是无憾。」
他说到此处,脸上竟透着淡淡的笑意,似乎生死真能置之度外,全然不在乎了。但片刻,他脸上又浮起了一丝忧色,在目光触及栏杆外的凌思思时,转而愈盛。
「只是,我这一走,最放不下的便是你和你娘……」
「阿爹!」凌思思喉中一滞,心头一阵绞痛,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你别急,听阿爹说完。」彷彿知道她要说什么,凌首辅抬手止住了她未开口的话,道:「爹这一生,为了私心也做个不少错事,实也算不上清白。我虽位极人臣,尽享荣华,可所做所为自当不得一句好官;但对你和你娘,虽称不上尽善尽美,捫心自问,却也勉强当得一位及格的夫君和父亲……因此,你千万要记得,纵然在天下人面前,为父不是个好人,但至少爹从未对不起你们!」
「阿爹,您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我、我都说了,会想尽办法救你们的,您这样说……好像要交代什么似的……」
凌思思听着他如交代后事般的言语,隐隐意识到什么,眼中一酸,望出来的景物已蒙了一层泛白的莹光,却仍挣扎着不想明白。
凌首辅惋然长叹,「思嬡啊,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任性无忧的官家小姐了,没有阿爹,你也有自己该做的事,该走的路,爹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凌思思的泪险险从眼眶里逼落,她仰着脸,望着头顶小小的一扇窗,逼迫着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将眼泪逼了回去。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他道:「既然是自己选的路,那就得走下去,往前走,永远别向后看。」
一旦选了路,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也不能回头。
凌思思迎着他的目光,那一瞬间,她想起了漫画里那个善谋权重的反派重臣,以及方穿越时于琼华园初见,也是他替她挡下了搞砸献艺后太子的刻意针对……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唤醒,许许多多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画面一下子浮现脑海,一点一滴拼凑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宠爱。
不是她,是凌思嬡。
便是因为意识到这个,凌思思才尤为难过。因她感受到了这份沉重而真挚的心意,可真正应该收到这份心意的人--真正的凌思嬡,却已经不在了。
在她从未想过自己拥有怎样的幸福时,她就已经失去了知道的机会;而她,不过是李代桃僵,被迫承受着这份不属于她的、迟来的情意。
她未曾开口,已然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守在门外的维桑出声提醒道:「小姐,该走了。」
凌思思扶着墙壁,不敢再对上他的目光,近乎逃离地转身离去。甬道的风呼啦出来,透骨彻寒,她没忍住回望牢房内一灯如豆,残焰摇曳,忍了又忍的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汹涌而出。
丝竹声声,旖旎悦耳,相较于前朝的风捲云涌,此时的丽水殿中,歌舞昇平。
凌思思倚在金丝编织的白玉榻上,吃着御膳坊新製的糕点,配上冰镇过的果酿,眼波慵懒。
殿中有个舞者跳得极好,凌思思随手摘下头上的珠花,朝他轻掷过去,那舞者一个转身稳稳接住,目光闪动道:「多谢侧妃赏赐。」
凌思思什么也没说,仅是扬起唇角,笑意盈盈地看他,眼角眉梢,颇为嫵媚;如此情状落在一旁的靳尹眼里,也不生气,甚至见她杯子空了,还帮她又斟满一杯。
「本宫方才所言,你认为呢?」
他瞇着眼笑问,彷彿只是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关乎人命的大事。
然而就在刚刚,他才和她说了打算将首辅秋后处斩,并将凌府满门流放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