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觉得如何?」角落的漏声迢递,靳尹轻落下一子,抬眼瞧他。
季紓垂眸凝视眼前黑白错佈的棋局,似在思量落子之处,可唯有他自己知晓,内心深处翻涌的浪潮是如何掀起惊涛骇浪,推撞着心里的那道名为道德的墙。
季紓沉吟半晌,将白棋落于盘中一角,缓缓道:「进取易,守成难,殿下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吗?」
靳尹被他说的一噎,两人相识已久,私下说话自然随意不少,是他默许的--当然,也没人敢和太子这么说话。
靳尹瞥了他一眼,叹道:「她说的倒也可行,一来可解边疆少粮的燃眉之急,二来亦可增加我军实战经验,确实不错。可这方法也有弊处,边疆遥远,皇室难免鞭长莫及。」
「殿下是担心,她背后有首辅指点?」
「凌思嬡是什么样的人,你我皆清楚,她能献出此计,不像是她的作风。」
季紓心头一突,「殿下的意思是……」
靳尹摩挲着手中的黑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答反问,「她前几日来找过本宫,话里暗示天河令在她手上,藉此威胁本宫,倒像她一向行事的做派,你怎么看?」
他怎么看……
他怎么看重要吗?
她坠崖后失踪多日,皆不见踪跡,回宫后更是处处危机,落得今日如此境地,天河令又怎会在她手上?
按照她的性子,天河令若真在她手,只怕连虚与委蛇都懒得装,但她故意来寻靳尹,主动让他怀疑到自己身上,显然是别有用心。
他垂眸,不动声色地凝视眼前棋局,缓声道:「眼下天河令仍未得下落,西启蠢蠢欲动,不宜再动;殿下或可先按着不发,静观其变,再伺机而动。」
靳尹皱眉,「你是说……」
「黑子去了,白子就会坐大。朝堂派系如同黑白二子,为政者执棋,若纠缠于一时的输赢,就容易打破全局的平衡。」
他言语之间在说棋,可分明意有所指。
靳尹面色沉鬱,拈在指间的棋子来回转动,一如此时心绪烦躁,是隐忍许久却不得施展的恼怒,可他心里也明白,季紓说的有道理。
此刻时局不对,贸然抢进,只会错失全局。
彷彿看出他此时内心的动摇,季紓继续开口劝道:「黑子白子皆可为殿下所用,只要是棋子,能物尽其用,发挥它最大的用途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他双眸清冽,直直对向靳尹幽深难测的眼,清楚地照出他内心的阴暗与迟疑。
他攥紧了手中的棋子,眸中充斥着复杂的思绪,交织错杂,闪烁的目光无一不是宣告他此刻的纠结。
房中一时静謐无声,沉默的时间久了,可季紓并未出声催促。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中反覆把玩的棋子适才一顿,修长的手指执棋,復有了动作。
靳尹挑了挑眉,将手一松,“啪噠”一声,只见黑子并未入局,反倒被他随手扔回了一旁的棋笥内。「未至终局,到底还有些用处。罢了,那便依你所言,交由你安排吧。」
季紓垂眸应了一声,面上依旧是淡然从容的神色,可掩在长袖之下的手却是紧握得发白。
下了一半的棋盘上,白子被黑子步步进逼,看似遭到压制,已至穷途,他的视线凝于满盘错落的一角,眸光泛着细碎的涟漪。
那不过是不起眼的一处,可一旦落子,黑白--便将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