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脸皮够厚,自然能够屡败屡战,只要能爬得起来,自然百折不挠……这种对于败者的嘉许,除了糊弄人之外,也只能用来当做毒药撒在创口上了。”
段穆仰天轻叹,再忍不住,发笑:“这么多年以来,所有人都将我当做大器晚成、百折不挠的范例,可我却无一日不曾在想——为何大器晚成、百折不挠的不能是别人?非要是我不可?”
叶限沉默,没有说话。
自太一之环的协会,自所有工匠的心目中,段穆的存在简直就是励志本身的显现。
三十一岁的时候自主觉醒,投身余烬,却已经过了学徒的年龄,徘徊辗转在各个工坊之间,屡屡碰壁,又屡败屡战。
四十岁的时候,他用了九年的时间,以一个半路出家的老年余烬的身份,考取了工匠的执照。
按理来说,应该赞扬如潮,惊掉所有人的眼球,震惊大家一整年。
可惜,那一年,和他同一个考场内,有个十四岁的少年,无门无派,毫无基础、既无长辈也无老师,拿着协会里的科普小册子,一年的时间,自学成才,用格式都完全错误的论文中提出的十四项总结和四条原理,奠定了现代炼金术的崭新领域。
当段穆证明了自身的能力,一步步突破自身极限,在协会内部爬升,摘取大师之位的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早已经成为了余烬宗师,现世圣贤——【铸犁匠】。
当他以老迈之身振臂一呼,欲图重振聚合一系的时候,聚合一系的前景,被宗师天炉一言否定。
聚合一系重振失败,没落数十年之后,他厚积薄发、卷土重来,提出崭新的理论,破后而立时,却在那年的大师评定里,遇到了一个叫离经叛道、破门而出的拦路者,而那个人,名字叫做叶限……
他煎熬一生所完成的理论与成果,才提交五日不到,就已经被叶限所提交的论文所淘汰,再无价值。
即便是如此,他也未曾放弃,直到今天之前,依旧在延续着探究。
诸多悲剧,诸多折磨,诸多失败。
几乎写满了段穆的一生。
不论是谁遭遇其中一段,都足以一蹶不振,可这些全都被他踏过,尽数跨越。如今的他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大师,大器晚成的典范。
可谁都不知道,段穆究竟有多憎恨‘大器晚成’这个词。
有多憎恨自己。
还有那比上远远不足,比下堪堪有余的微薄才能。
“那一年,在我在大师评定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终有一日,你一定会走到我这辈子都难以预料的高度去。
一直到今天,我都这么觉得。”
段穆轻叹:“我只是期望,穷尽残年,尽力向前,再往前一点。只要还能再往前,就足够了。”
叶限问:“既然如此,又何故改弦易张?”
“大概是因为……走不动了把?”
段穆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似哭似笑:“从七年前开始起,我就发现,自己拼尽全力整日钻研,除了感动自己感动别人之外,毫无作用。
充其量,不过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
徒劳挣扎中,眼看着一个个身后的身影将自己超越,眼看着那些想要追逐的目标,越来越远,眼看着自己日渐昏聩,真正的沦落为一届老朽。
当他第四次叫错身旁学生的名字时,才忽然之间发现,余烬之高远。
还有,己身之凡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