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内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答案可能关乎到更迫在眉睫的决定……或者再退一步,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徐州剿总各部队天天打电话来问最新的情报进展的节骨眼上,李鹤林都会更有耐心地同朱颜君再耗一耗。
“只是让他们离开,我还待在这儿。”
朱颜君又道,“我,和这个人的名字,换他们两个人,足够等价了。”
李鹤林培养线人,就像是在打磨一个个齿轮,只有当每一个齿轮都对上时,他的谍报网才能最终生效。但如果在这样的齿轮里混入了异物,比如一颗砂砾,虽然很小,看似并不会阻碍齿轮的转动,但却会在一次一次的摩擦中,影响齿轮之间的咬合。
那一颗砂砾,就是近来让他觉得每每都会落后一步的原因。
但这颗砂砾的身份,现在出现了第二个名字。
“我不会看错的,我曾经被她诱骗软禁在饭店的房间里,几天几夜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她。你也不用担心我是故意污蔑,这张照片上的时间就是证据,这辆车就是证据,难道你们国防部不知道那天晚上这辆车是被谁开走的吗?”
朱颜君言之凿凿,她那晚也是从中央大学离开,恰巧在一条街以外看到了沈彤开枪打死了一个警察,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觉得那里似乎也不止沈彤一人,但车灯晃眼,况且,她只需要知道开枪的是沈彤就行了。
她的确不是出于污蔑,只能算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于是,时间、地点、人物都这么凑巧的发生在同一晚,而且又与自己几个小时前才刚刚听到的故事相冲突,悲观多疑如李鹤林,再仔细看照片,他觉得自己能在这张照片上的晃眼的光斑里,隐约看出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的身影。
李鹤林回到国防部,好巧不巧,就看到任少白和沈彤同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忽然意识到,这二人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国防部二厅,而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也都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国防部大楼外面,任少白与沈彤从两个方向面对面碰上,停下了脚步。
任少白指着沈彤的胳膊,像是在关心她的伤势,但问出口的却是:“老师问过你话了吗?”
沈彤用健康灵活的那只手不在意地摆了摆,看起来是在表达自己还有一只手可以用,同时反问:“你怎么还管他叫老师?”
“我是真把他当做老师。”
“吕处长呢?”
“我也真把他当做我师兄。”
二人视线交汇,缄默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盘旋。沈彤已经知道了任少白才是彭永成负责的那个共党间谍,可是她不能去揭发他,因为兰幼因已经下定决心要帮他。任少白刚刚得知她与李鹤林之间的关系,难怪她如此受重视和信任,但从她的行为上来看,她对于李鹤林所奉行的那套东西也并非百依百顺。
“计划会照常进行。”
任少白道。
沈彤道:“都说做情报的人残忍,她倒比我们更甚。”
而后,不等任少白再说什么,她便客气地点了点头,再次冲他摆了摆那只能动的胳膊,步履轻快地走过,好像只是进行了一次友好随意的交谈。
任少白也一如既往,笑得圆滑世故八面玲珑,跟什么人都能聊上两句的模样。
遥遥看着二人的李鹤林下了车,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可谓不谨慎了,即使这俩人一个是自己的学生,一个是自己的外甥女,但是当涉及到部门机要的时候,也并未事事都透露给他们。比如在黑水这个情报通道的安排上,沈彤就不知道他具体的所在,而任少白则不知道二厅与他之间发报的密码。
于是,这就形成一个逻辑闭环,当黑水仍然能发送情报的情况下,他们俩就不应该有问题。
在所有的线索和证据中,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人的指控。因为人是会带主观情感和偏见的,就像是吕鹏的夫人一定要给自己丈夫的行动失败找一个负责人,朱颜君又因为曾经的遭遇对沈彤始终怀有敌意。
不过紧接着,又一个新线索出现了。
通讯总台带来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台长拿着分台侦测员的侦听笔记来汇报:“这个发报员一只手的力度不一样了,估计胳膊或是肩膀受伤了。”
老练的侦测员是可以通过不同的发报特点识别出不同的发报员的,因为敲击按键时的速度、力度、停顿时间,都可以被听出来。同时,根据此前的分析,这个发报员出现的时间正好是在彭永成被枪决之后,那么他要不是来接替的新任“养蚕人”,要不就是“养蚕人”原本负责的间谍“一二零七”本人。
李鹤林追问道:“最近这次信号出现是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