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养蚕人”早就做好了如果暗杀失败、众人被围追,他就会把自己供出去的打算。
“你说得没错,原本该我付的代价,是他替我付了。”
兰幼因说。
任少白惊讶地看她,原以为她是怎么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还是不了解兰幼因。
他当然不了解。兰幼因身上有太多事令他感到困惑了,比如她为什么那么执意要杀吕鹏?她为什么杀了杨开植?她原本偷来的那一盒5发的达姆弹都是为谁准备的?
“兰幼因。”
任少白面前的方底威士忌酒杯又一次见底了,他也又一次把自己藏在醉意里发问,“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而变成了现在的这个你?”
“这话说得好笑,像是你认识从前的我似的。”
兰幼因也举起了第四杯酒放到唇边,杯沿都已经被指腹来回摩挲得不复冰凉。
“我认识啊。”
任少白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不是两年前说的在去华西坝的电车上那次,而是在南京。不过成都那回你估计都不太记得了,之前的就更不知道了。当时你们学校演话剧,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你演娜拉。你可真有活力啊,当时我就想,如果是这个娜拉,离开了家以后即便遇到困难也不会后悔,而是一定会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的,你——”
兰幼因“啪”的一声把杯子放下,声音不算大,但足以打断并且打碎任少白突如其来的忆往昔和其中莫名其妙的温存,又在他抬起一双错愕的眼睛看自己时,略显生硬地说:“任少白,你这种酒量不适合酗酒。”
任少白愣了一下,然后晃了晃脑袋,嘴角牵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是吗?我还以为最适合……”
乐队在此时下场休息,一时间,周遭的分贝降下来,但却更凸显了人的聒噪。任少白倒是噤了声,方才如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之前都说了什么。
“抱歉,我……”他把后半句含在舌头下面,顿了两秒,却又像高浓度酒精暴露在空气里,迅速挥发掉了。
同样容易挥发掉的,还有兰幼因原本对他的愧疚。
“任少白,我会忘记你是一二零七,从此以后你我各管各的,互不相干了。”
任少白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天花板上摇晃的灯光反射在他的镜片上,他的眼睛就被一片光斑遮挡在了后面。过了老半天,才开口问道:“你这是要先下船的意思?”
——他们本来,就在一艘船上吗?
“没有船了。”
兰幼因说得直白,“我知道,你既不可能帮我杀吕鹏,也不会向吕鹏告发我,所以其实,你手里的筹码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而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不能跟一个情报厅保密局都在查的共谍扯上关系。”
任少白感到不可思议,他看着她,想到自己之前对她的指控。
兰幼因的良心,或许有,但是不多。
第二天早上,任少白是被持之以恒的敲门声唤醒的。他花了几秒钟来确认,自己是在慧园里的家中,脑袋旁边倒着的空酒瓶显示他前一晚成功入睡之前又喝了一轮。因此,比平时更严重的头痛在他的太阳穴上一抽一抽地彰显存在感,酗酒然后宿醉,真是越发往一个颓然的形象靠拢了。
说是人在宿醉的时候会对声音更敏感。果真如此,因为外面的敲门声理论上讲算不得粗暴,但是却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他的耳边,让他无法忽视。他又忍耐了一会儿,强撑着从沙发坐起来,先扯着嗓子问了一句:“谁啊?”
“小少爷,是我。”
门外,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任少白顿时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