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亮已经是必须牺牲的了,这是谁都保不了的,毕竟这个时候,得需要弃车保帅……
如今中神道闹得太大,流民聚众打砸官府,已然动摇地方治权,这便由不得他再硬气了。
此刻他垂着眼帘,不再辩驳,算是默认了欧阳通的说法。
欧阳通将顾道灵的神色尽收眼底:“诸位莫忘,北方局势刚稳,北伐大业正待筹备,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为的是江山稳固。”
“如今南方忽生祸乱,若连一个会稽郡都镇不住,连受灾的百姓都安抚不了,何以向边关将士交代?”
“何以向天下人证明朝廷的担当?”
这话如重锤敲在金砖上,震得不少人暗自颔首。
欧阳通最后将目光落在陈玄之与顾道灵身上,语气不偏不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顾中书监,陈太保,”他刻意加重了两人的官称:“当务之急,不是在此争论谁是谁非。”
“会稽的中神道要剿,灾民要安抚,地方要安定……此事关乎国本,需得两位大人放下嫌隙,共赴会稽,厘清乱象。”
他顿了顿,补充道:“待局势平定,再将赈灾款项的来龙去脉一一查清,届时谁清谁浊,自有公论。”
“眼下,还请两位以江山为重。”
话音落地,殿中一片寂静。
陈玄之望着欧阳通沉稳的侧脸,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明白这已是眼下最体面的解法……
顾道灵则缓缓抬起头,目光与陈玄之在半空相撞,一个带着冷意,一个藏着锋芒,却都未再言语。
御座上的杨文熙见状,忙不迭点头:“欧、欧阳爱卿说得是……就、就依你所言。”
金銮殿内的风波似暂歇,可陈玄之与顾道灵眼底的暗涌,却分明预示着这场会稽之行,绝不会是坦途。
会稽郡的秋阳,晒得土地裂成蛛网,田垄里不见半株青禾,只有饿殍蜷在路边,被野狗啃噬得露出惨白的骨殖。
而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中神道的野火,正从孙仲那双握过锄头,捻过拂尘的手底,烧向整个江南。
孙仲本是会稽乡下的农户,爹娘早亡,十五岁那年为了活命,他跑到了山上的道观,为求一顿饭活命。
观里的老道怜他孤苦,便收留了他,教他识了些字,也传了些“济世度人”的道理。
他在观里扫了三年落叶,捻了三年念珠,原以为能靠着这身道袍躲过人间饥荒,但是今年的这场灾荒,连道观的存粮都见了底。
老道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道在尘寰,不在清虚。”
他便揣着老道留下的半块干粮、一把防身的旧柴刀,下了山。
山下的景象,比他所想的,还要狰狞。
城门外的窝棚里,流民们像晒蔫的菜苗,一个个颧骨高耸,眼窝陷成黑洞。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怀里的婴孩早已没了气息,她却还机械地拍着,嘴里喃喃着‘再等等,就有吃的了’,街角的土灶旁,几个汉子正围着一口黑锅,锅里煮着的东西看不清模样,只闻着一股腥气……孙仲后来才知道,那是“易子而食”的人间炼狱。
可转过街角,会稽最大的盐商张府却门庭若市。
他混在讨饭的人群里往里瞅,只见朱漆大门内,奴仆们正把吃剩的鸡鸭往泔水桶里倒,油汪汪的汤汁溅在青石板上,引来群蝇嗡嗡,后园的粮仓,他曾借着帮工的机会瞥过一眼,白花花的米堆得比人高,麻袋上落的灰能埋住脚面。
“张老爷,发发慈悲吧!”他曾鼓足勇气,对着那扇紧闭的侧门作揖“这里快饿死的人,比您粮仓里的米粒还多,匀一口粮,救条命啊!”
门内传来管家尖细的笑:“孙道士?你当我家老爷的粮是大风刮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