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解除了骗术,钟毓已经不再为表象迷惑。但在旁人眼中,她还是那个佛不佛道不道的魔怔妾室。他们说七姨娘因为夫君死了,自己也跟着疯了,竟悟出一种“生字印”,能让人精力充沛,生命力倍增。
但他们也只把钟毓当一个血包用,明里暗里看不起她。
比如朝廷来的这位钦差。他叫莫辛,是略败州监察司政。作为莫班主的远房亲戚,他设下一大出皮影戏接待将士。
皮影戏这玩意儿是街边逗小孩的,就不适合大范围宴会。果然,它扩大之后非常潦草,也就几个小鱼游来游去,游去游来,游来游去。
武帝当年放弃一州,是略败州人永远的痛。鱼在略败州有不同的意义,三餐至少有两餐是鱼,因为当年肆虐最甚的就是“富水财神”两足鱼诡。略败州有不少人的亲人朋友死在它嘴里。
所以他们无法原谅朝廷。莫辛一来,就受到了不少冷遇。现在演这出戏,是对略败州的回敬。
江州白脸色不好,偷儿倒是依旧笑嘻嘻的。
莫辛只当什么都不懂:“连年征战,各方财政吃紧,只能备此村声,还望海涵。”
“这有何难?请拐七上个活字印不就成了?”马周顺势接话。
“拐七”,是钟毓在此地的别称,全称是“拐子副州主的第七房妾室”。
昨日秀娘跑了,马周来寻钟毓,却被大夫人乱棍打出,两人就此结下梁子。
如果钟毓还是那个要为来生积福的钟毓,此刻应该顺着来。此刻她低眉顺眼,看起来要忍辱表演了。
偷儿嘴角噙着笑,等着钟毓顺从。莫辛是三品大员,很受皇帝器重,实际权力不小。他男生女相,小时候常被认成女孩子,最讨厌人云亦云的人,一定会和钟毓起冲突。钟毓最近改换门庭,投靠了荷官州主江州白,如此,得罪人的自然也是荷官派。荷官派遭殃,他们偷派便能得益。
钟毓单手掐诀,正欲动作,却感到铃铛晃了一声。钟毓心里一乱,下意识向柳玉楼看去。
银铃没晃,是心晃了。
少女双眼清澈,里面盈满担忧。钟毓恍然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她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在珠帘后,在水中,她们也曾并肩作战。只道是,柳后银铃脆,曾似燕声归,让她险些落泪。
钟毓抵住柳玉楼要摇铃的手,随即朗声道:“大人不了解道术。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生灵有不同的容貌举止、神色仪态,这都是外在表现。活字印就是突显血气的,用来实战足够了,却不适合用来劳军。如果大人想看皮影戏,得用这个字。”
话落,她手指翻飞,捏了一个虚字。
扬一面风朔,划镜湖千波。既交融今昨,哪管水清浊。天光云影灼,落日也婀娜。真与假,就在手心交握。
众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这个道心通达、一印千米的会是那个道门怪胎。马周更是震惊地看着她。
“虚字印”效果显现。霎时间,人与鱼的界限变得模糊,相互交融转换。胃囊成了幕帘,场景开始扭曲。贝壳房,海蟹楼,珊瑚居,硕大的略败州城,不过是离鲸胃中未能消化尽的食物残骸。